那贼眉鼠眼的瘦子不耐烦地叫嚣道:“大哥,一个瞎子,跟他废什么话?先宰了他,再结果那小哑巴,咱们好安心发财。”
说着,他不待独目剑客发话,手腕一抖,那串铜钱竟如暗器般,呜声长鸣,直奔江临面门射去。
江临虽看不见,但那铜钱破空带起的尖锐风声,却让他瞬间捕捉到了来势。
他头颅微偏,几乎是擦着鼻尖,避过了那串夺命的铜钱。
“叮叮当当——”
一阵乱响,铜钱尽数打在江临身后的夯土墙壁之上,撒落一地。
“咦,有两下子,怪不得敢跟咱夜鸦叫板!”贼眉鼠眼的瘦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狞笑道,“铁牛,去称称这瞎子的斤两,让他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好嘞!”
那黑厮壮汉铁牛答应一声,将肩上那柄巨大的熟铜锤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整个破败的祠堂似乎都为之震颤了一下。
他蒲扇般的大手抹了抹鼻子,露出一口黄牙,狞笑道:“细皮嫩肉的瞎子哑巴啊,刚好饿了,砸成肉泥包成饺子,够吃一顿。”
说罢,他那魁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踏,祠堂的地面都仿佛矮了半分。
手中那柄比寻常人腰身还粗的巨锤,挟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风,以及雷霆万钧之势,便朝着江临的天灵盖,恶狠狠砸去。
祠堂里头,空气仿佛都被这一锤给生生砸实了。
铁牛那蒲扇般的大手轮着巨锤,锤头上那不知凝固了多少人血的暗红色污渍,在摇曳的火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凶光。
锤未到,那股混杂着汗臭和铁锈味的恶风,已然压得江临呼吸一窒,胸口如同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一般烦闷。
江临心头一凛,浑身汗毛倒竖。
他虽然看不见,但听风之技已让他清晰无比地捕捉到那巨锤破空时,气流被强行撕裂的恐怖声势。
硬接?
无异于螳臂当车!
后退?
背后就是阿阑,能退到哪里去?
“他以为我目不能视,便可任他宰割么?”
江临心中念头急转,灵台却是一片空明。
冰冷的杀意,如同蛰伏的毒蛇,自江临心底深处悄然苏醒。
他不想杀人,尤其是在目盲之后,他更渴望平静。
但此刻,为了阿阑,为了自己,他别无选择。
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那巨锤离他头顶不足九尺,那股炽热的恶风几乎仿佛将他头发都燎着的时候,江临动了。
他没有如常人般惊惶格挡或狼狈闪避,而是身形不退反进,腰脊如同一张被猛然拉满的强弓,以一个旁人看来完全是自寻死路的姿态,竟迎着那锤风最盛杀机最浓的方向悍然踏出半步。
这一步踏出,祠堂内仿佛若有龙吟。
【云龙拔刀术】
只见一道凝练到了极致的寒光,如同自九幽地狱深处乍现的一道惊雷闪电,又似蛰伏深渊的云中之龙,于那间不容发之间猛然探爪!
“呛——啷!”
一声清越激昂却又迅疾无比的金属摩擦锐响,刹那间压过了巨锤下劈时那沉闷的呼啸。
江临腰间悬挂的那口环首刀,竟以后发先至之势拔出。
刀光一闪,快得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想象与理解。
“刀若云龙,首出则裁绝!”
这一刀,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有最纯粹的速度,最精准的裁决。
江临的“听风”之技,在这一刻与他那早已融入骨髓的刀术本能完美结合,让他清晰无比地“看”到了铁牛这石破天惊一锤之下,胸前那因动作幅度过大彻底洞开的致命空门。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铁牛那往下一砸的万钧锤势,竟硬生生停在了半途,磨盘大小的锤头距离江临的头顶不过数指之隔。
他那双铜铃般的牛眼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茫然与痛苦。
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锐气,已然自他胸前那厚实的肌肉与坚硬的胸骨之间,狠狠地钻了进去。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自他胸前的破甲处狂喷而出。
“呃……啊……”
铁牛喉咙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嗬嗬怪响,他想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却发现身体已不听使唤。
手中的巨锤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他那魁梧如山的身躯,也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踉踉跄跄地向后连退了七八步,仰天摔倒在地。
胸前的血洞如同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泉眼,汩汩冒着热气腾腾的鲜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铁牛!”
“四弟!”
那独目剑客、贼眉鼠眼的瘦子、美貌少妇和狐狸帽少女,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惊呼!
他们谁也没想到,方才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铁牛,竟会在眨眼之间,就被这个看似任人宰割的瞎子一刀毙命。
尤其是那独目剑客,他那只独眼之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骇然之色。
他自问武功不弱,眼力更是过人,但方才江临那一记拔刀,他竟也只勉强捕捉到一道快得几乎要撕裂空气的残影。
“这是什么刀法?”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心头狂跳不止,“这小子不是瞎子吗?”
江临一刀功成,却并未追击,身形依旧如磐石般立在阿阑身前。
他手中那口环首刀斜指地面,刀尖上的鲜血顺着残缺的刃口,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之上,发出嘀嗒的轻响。
在这死一般寂静的祠堂之内,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头发寒。
他那被布条紧紧蒙住的双眼,虽然依旧是一片黑暗,但他整个人的气势,却在这一刀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先前他像是一头遍体鳞伤隐忍蛰伏的孤狼,那么此刻,他便是一柄刚刚饮饱了仇敌之血,锋芒毕露的绝世凶刃。
剩下的“夜鸦”四人,都被江临这石破天惊的一刀,以及他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凛冽杀气,给彻底震慑住。
一时间,竟无人再敢出声。
就在这祠堂之内气氛凝重如铁,杀机与惊惧交织的当儿。
破洞处传来衣袂窸窣声。
戴着方巾的老儒生提着青布袍角,领着背书笈的童子跨过残垣。
老儒生腰间悬着的青铜司南突然自行转动,发出细微嗡鸣。
“哎呀呀,这归骨祠的阴煞之气,比星图上显示的还要重三分。”老儒生轻抚司南,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精光。
他身后的童子立即展开卷轴,用朱砂笔快速记录什么。
独目剑客的独眼微微抽搐。
他认得老儒生襟前暗绣的二十八宿纹样,那是钦天监星官的标记。
“诸位好汉。”老儒生笑呵呵作揖,袖中滑出块刻满星纹的玉牌,“钦天监灵台郎徐衍,奉旨查勘契骨遗迹,这是监生墨阳。”
他说着瞥向血泊中的铁牛,笑意未达眼底。
“看来诸位已替朝廷试过凶险了。”
贼眉鼠眼的瘦子瞬间整个人僵住。
钦天监直属大胤天子,掌观星、历法、秘术,更有传闻,无时无刻不在暗中监察百官。
他们出现在此,说明朝廷已经在密切关注鬼头山归骨祠。
“徐大人。”
独目剑客收剑行礼,独眼却盯着墨阳书笈里露出的鎏金罗盘。
“我等江湖草莽,岂敢阻朝廷公务,只是这瞎子方才……”
“聒噪。”钦天监灵台郎徐衍突然翻脸,玉牌闪过幽光。
贼眉瘦子顿时如遭雷击,七窍渗出血丝,他手中暗扣的金钱镖叮当落地。
墨阳童子脆声道:“《大胤律》第三百二十四则,袭钦天监者视同谋反,诛九族。”
一句话,将夜鸦众人震慑当场。
徐衍好整以暇,踱步到江临跟前,瞧了一眼他那蒙眼的布带:“军爷这伤,是中了蛇鸩毒?”
不等江临回答,他又转头看向阿阑:“小姑娘,你用的可是契骨巫医的鸩羽拔毒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