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拒绝了他之后，她把陈轩的联系彻彻底底斩断了；就像小学毕业后不再联系小学同学，初中毕业后不再联系初中同学那般。

　　她想，难道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必然会断吗？

　　李敏思来想去，接受这个设定：

　　两个人必然会在某一天永远失去对方的痕迹。

　　李敏关上家里的所有窗户——中午家里无人——准备放声大哭时，发现时间不早了。况且也没什么眼泪可流。

　　阴冷的风像是从地下的骸骨缝隙中渗透出来的，把路边乔木的生机洗劫一空。连在石杆子的电线上面站着一只黑鸟，不住地唱着死神的送终曲，像是给随机的人下的死亡预告。

　　李敏撑着深绿色的伞，把冬日拒之门外。她经过路边停泊位的汽车时，大概是由于车窗的缘故，地上伞的黑影像透明似的弹射出玻璃的反光。

　　李敏为了让自己更难过一点以便泪水夺眶而出，不惜唤起沉重的记忆：

　　她走过小巷子正要去超市找妈妈的时候，一个酗酒的中年男子把她强按在无人巷子的楼道口，解开自己皮带和李敏的裤子……

　　李敏顺势大哭起来，路人吓得驻足观看，以为她受到了什么刺激。

　　她察觉到路人的眼光，就像在教室里察觉到那些怀有恶意的同学的眼光一样，这让她恨透了人的好奇心。

　　现在去学校还算早，只是李敏中午想做一件之前就打算做的事情。

　　她背着吉他，感到身子很暖和，只是脚板还很冰冻。

　　李敏走进广播室，看到一男一女手中拿着令她反胃的“下午心灵鸡汤”正准备开播。

　　“同学？”其中一个女播音员问。

　　“把位置给我。”李敏说。

　　“什么？”

　　李敏有点不耐烦了：“请你们出去吧，我想借用一下。”

　　男播音员贴近她：“你想干嘛？”

　　李敏用了她能吼出来的最大的声音：

　　“滚！”

　　两个人被吓到了，急忙跑出去。

　　李敏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怅然若失地坐在木靠椅上。她看到话筒，振作了起来，把吉他从背袋里拿出来架在腿上，调整好自己同话筒的距离。

　　她打开话筒：

　　“接下来，高三十班的李敏将为大家带来一首她自己原创的歌曲，秋。”

　　平时早早就来到学校坐在石凳上闲聊的人、在篮球场挥洒汗水的人、在树底下打乒乓球的人、在教室里安静写作业的人，都感觉到今天广播开头的特别之处，纷纷竖起耳朵细细聆听：

　　秋天，满身的伤痕

　　坠落在半空

　　让风消散残痛

　　（李敏想到了野山两边的银合欢。）

　　心，暂停了跳动

　　宇宙中思念

　　枝头曾经枯叶

　　星——划过

　　划过她的视线

　　菊、芋、花、开

　　（李敏联想到了草原上的星空。）

　　秋风在街上扫落叶

　　废纸在空中翻卷

　　皓月河中妖艳

　　凌晨三点

　　（李敏沉醉在吉他美妙的旋律之中。

　　李敏想：绕了一大圈，才知道原点已是最完美的状态。）

　　只有便利店还亮着

　　一条身躯如浮萍在河漂

　　残月在空中

　　沉入水底

　　（吉他旋律）

　　秋天，满身的伤痕

　　坠落在……

　　门“砰”一声被打开，它被摔倒粉墙上，来回弹了几下。

　　李敏停下弹奏，转身看着他们。

　　一声巨响。

　　李敏脑袋一片空白。

　　两个熟悉的领导堵住门口，严厉看着李敏。一个同学风风火火跑到他们的后面，抓住领导的手：

　　“那边有人跳楼了！”

　　听到这，二人大惊失色，与那位同学一起火箭般冲下楼。

　　李敏走出门，望着走廊外面。一片寂寥。

　　尖叫声惊恐声四面起伏，两个领导挤开成堆的同学：纯白色的长袖校服接触地面的一半被染成殷红色；一大片血，以陈妍为中心向外铺了一层圆弧，她的脸陷入了灰色地板。

　　一只黑鸟落在她的身边，就像李敏看到的停在电线杆上吟唱死神送终曲的黑鸟。

　　李敏看着虚空，脑中不受控制地播放自己写的歌词：

　　一条身躯如浮萍在河漂

　　残月在半空中

　　沉入水底

　　这天下午，学校停课了。

　　李敏也是傍晚才知道死者就是陈妍。学校让每个班级都发文哀悼。

　　李敏在桥边走的时候，夜幕中的建筑物闪耀着红紫色的光芒。“是我害死了她。”

　　李敏觉得心里像魔鬼似的将她吞噬。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拨打了林茵的电话。

　　“陈妍死了……”李敏说。

　　“嗯。”

　　“我害死的吧？”

　　“也许。”

　　“我该怎么办？”

　　李敏听到电话的另一端一片很安静，过了一会儿，她说：

　　“我一直爱着你，一直爱着你，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介于情侣和闺蜜之间，我不想你被任何人占有，我从我们去枫叶林那天起就这样近乎变态的心情占有你，而我，既然决心和你断绝关系，就不会反悔！”

　　李敏的耳朵被最后一句话震到了，吓了一跳。

　　她走回家，一路上没再说话。

　　李敏心中莫名其妙的种子生出的芽儿一夜之间长大了。李敏陷入了极度凶残的麦田怪圈，在其中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去的是哪里，但她已永远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