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尽头的月光刚漫过脚踝,就听见断崖方向传来震天的厮杀声——那是净水湾村民的号角混着叛军的惨叫,孟河来的假消息终究是奏效了。阿钱攥着匕首的手松了松,却依旧没回头,只是步子迈得更快,像要把北境的风雪与南国的桃花都远远甩在身后。
三人在芦苇荡里等了约摸两炷香,周承渊的身影才从雾里钻出来。他左肩新添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浸透了半边衣袍。“暂时安全了。”他沉声说着,眼神扫过孟河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
孟河来被他看得发毛,往李墨身后缩了缩,油纸包里的假消息还揣在怀里,发烫得像块烙铁。李墨却已蹲下身帮周承渊包扎伤口,青衫的袖子沾了血,动作却稳得很,指尖掠过皮肉时,竟让周承渊想起军营里最沉稳的医官。
“往南走三十里,有个落霞镇。”周承渊咬着牙任由他缠绷带,“是无论走官道还是小路的必经之路,只要我们平安走过那里,事情就会成功一大半。”
担心不过的净水湾村长,从后面追了过来,来送一些草药。
他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决定告诉李墨。
“你和你爹长得很像!”
“我爹?”李墨很是疑惑。
“二十年前,你爹是北境的先锋校尉。”村长的声音发颤,“那年北境军要屠村,是他抗命护下我们,自己却被按上‘通敌’的罪名,在落霞镇外被斩了。他对我们说过,他有个儿子,将来若能见到,要告诉他——善恶不分南北,忠奸只在人心。”
“所以……”李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村长接着说:“所以第一次麻婆见到你才会那么震惊。我们也曾犹豫是否要将这一切告知,昨晚我又梦见了你爹,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
周承渊的手不自觉地摸向剑柄,指节泛白。方才包扎伤口时,李墨替他清理碎骨的动作毫不犹豫,可此刻听着这身世,他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北境骑兵踏破南国城门的景象,闪过同袍临死前喊的“守住家国”。他突然后退半步,与李墨拉开距离,伤口的疼在这时才尖锐起来。
“周将军?”李墨察觉到他的疏离,他的动作比村长的话更像块冰,冻得他心口发寒。
李墨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戳破了周承渊紧绷的神经。
周承渊转身就走,步伐快得近乎踉跄。落霞镇的界碑就在眼前,“南国境”三个字被岁月磨得发亮,却仍像道无形的墙。他又想起同袍在北境铁骑下断裂的肢体,想起城破时百姓的哭嚎,那些刻进骨血的仇恨,与李墨替他吸吮毒血时的温热,在他胸腔里反复撕扯。他突然弯腰,一拳砸在界碑上,石屑飞溅,指缝里渗出血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墨站在他身后,青衫被江风掀起,“若你信不过,我就在此别过。关于消息我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半分。”他轻轻的走到碑前,“我爹用性命护过南国百姓,我不会用这层渊源,换一城人的安危。”
孟河来突然往李墨身边靠了靠,腰间的铜钱串叮当作响:“我跟你走。反正我这条命是你们捡的,去哪都一样。”
阿钱攥着匕首的手松了松,北境语混着南国话道:“我跟周将军。”少年望着周承渊染血的指节,突然挺直脊背,“但你若对李墨动手,我第一个不答应。”
周承渊盯着“南国境”三个字,指尖在“南国境”三个字上反复摩挲,直到血与石屑混在一起。他想起李墨在密道里用北境语劝阿钱“活着不是为了仇恨”,想起诗人在净水湾写下“桃花无关南北,流水本是同源”——这些画面撞碎了他心里的壁垒,比刀剑更锋利。
“走。”他突然起身,转身往镇里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藩王一向谨慎,对于消息他一定会多方验证,你,有用。”
李墨愣住时,周承渊已走出几步,却又停在晨光里,没回头:“我周承渊护的是家国,不是血脉。但你记住——若你负了这份信任,我这把剑,不认诗,只认罪。”
李墨默默跟在他身后,青衫的下摆扫过地上的血渍。他知道,周承渊心里的那杆秤还在晃,但他不急。就像娘说的,血脉困不住心,时间总会让该沉淀的沉淀,该清晰的清晰。
江风掠过芦苇荡,带着水汽的微凉。远处的落霞镇在晨光里渐渐缩小,界碑上的诗句与词句被风吹干,晕成一片模糊的印记,像极了这乱世里,每个人都在挣扎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归属感。
接下来的路,四人没再说话,却多了种奇异的默契。周承渊的剑光总护着李墨的左侧。
半个月后,西南藩王府的朱漆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开启。周承渊左肩的箭伤刚拆绷带,李墨的青衫上还沾着赶路的尘土,孟河来数着铜钱的手停在半空,阿钱攥着的半块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光。
“进去吧。”周承渊与李墨对视了一眼,随后望着门楣上“忠勇”二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上的旧伤,“里面的账,该算了。”
李墨的青衫在风里轻轻扬起,像片终于找到归宿的云。他们四人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踏碎了乱世的尘埃,也踏响了新生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