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飞听说此人向南去了,便要往南追出。
柔铁将他拦下,洛阳共有四门,西门常年关闭。其余三面,北边邙山,皆是荒丘。南边龙门山和洛水,也是小道河阻。只有东边周山是康庄大道。若是换做一般人避逃定然走小道。但此人既然是高手,必不能以常理度之。现在只能赌一把,追东门。
果然,来到东门,董飞出示刑部腰牌,东门守将说,午后确一人,骑一马,后面另带一马,出城而去。还说了此人相貌身形。
柔铁董飞各骑快马,出东门狂追,官道来到一人字路口。两人分道各自追去。
柔铁一路到了三河镇。查询了一日,也未见到那人和马。
再向前行,和董飞会合于周南驿,董飞那条路上竟也没找到那大高手。
两人在周南驿停留一日,再细细查访,那人却似蒸发一般。
次日,苏聘和三名官府差役快马赶到。也到了,说是洛阳又出大事了。
原来,鸿雁居出了人命,不久便有人报官,官府已着手查询此案。苏聘留在那里被当作嫌凝之人,好在她说出董飞之名,那日城门口也确是见到董飞出门。
于是洛阳知府令她带几名差役来和董飞会合共破此案。
这才一路找到周南驿。
回到洛阳,众人先去了官府,此事几条人命,知府姚鹏不敢怠慢,和柔铁董飞商量对策。
最终由董飞带老归先回长安京中查鲍中,其余人等留在洛阳帮助知府大人。
董飞刚走了三日,洛阳竟出了更大事故。
这一日,柔铁和知府大人便服查访到悦来客栈,刚坐不下久。
外面一人飞奔而入,此时尚是深秋天气,那人竟汗湿衣衫,原来是洛阳府的差役一字眉俞海,他大声喘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柔铁让他喝下一口水。
俞海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娄恩东娄大人没了。”
姚鹏闻言,忽地从椅上站起,指着他道,“你说什么,谁没了?”
“娄……娄恩东,娄大人。”俞海兀自喘气不止,显然是从外面飞奔了好久才赶到。
姚鹏听闻此言,一屁股坐下,呆若木鸡,苏聘连喊数声,他才回过神来。
柔铁道:“姚大人,这娄恩东是谁,什么官儿?”
姚鹏这才缓过神来,道:“娄恩东是洛阳行军总管,这东都一带的宿卫都是他管的。”
转身又问俞海道:“娄大人怎么会死的,你从实说来。”
俞海看了柔铁和苏聘一眼,欲言又止,似是有所顾忌。
姚鹏道:“你但说无妨,柔大侠和苏姑娘都不是外人。”
俞海点头,这才凑近前,低声道:“你也知道,这娄大人平日里最爱热闹,公务之余,便喜欢去那烟花热闹之处。”柔铁自是明白,他说的是青楼妓錧。
姚鹏道:“那又如何?”
俞海道:“前一日晚间,他又带了这个环采阁的小怜,在湖中花舫之上喝酒。多喝了几杯,晚间便在花舫上歇了。其时湖中一共有三艘花舫,其中一艘上,只有他和小怜二人,左右两艘是十六名随从值守。可是今日到了日上三竿,随从们不见他出来,甚是奇怪,这娄大人习武之人,弓马娴熟,酒量又极厉害,身子一身极好的。到得中午还是不见他出来,手下又知道他行乐之时,最怕别人打扰。便派一老妈子前去察看,哪知老妈子打开门后,直接吓瘫痪在地。”
苏聘道:“怎么了?”
俞海道:“娄大人僵死在床,而且身上没穿衣服……小怜不见影踪。”
苏聘红脸道:“不要说了。后来又如何。”柔铁知道,这种马上风的事情原也是有的。
洛阳行营这下乱了,娄恩东手下已将那边湖上团团围住。派员直接找到知府衙门,前来知会老爷,哪知道老爷你刚刚出门,所以我急急赶来就是为了此事,行营的人还在衙门等你回去呢。
姚鹏柔铁等火速赶回。
回到衙门,柔铁听完陈述这才了然。
原来,这娄恩东可了不得,此人出身贫寒,后入少林从武僧真通和尚学艺。艺成之后,下山投军。后来随镇南将军在西南巢灭山贼,平定安南王之乱。以军功升洛阳游击将军,累迁至东都行军总管,深得当今信任,护卫帝京长安东隅。在洛阳一带,虽说和知府互不统属,但以官职而论,娄恩东比之姚鹏还要高上一级。
现在在洛阳出了这么大事,姚鹏自然是心神大乱。
柔铁道:“姚大人,现下事已至此,我们一是速至现场查看。二是派人速速报入京中奏明圣上裁处。另外,这娄恩东是少林俗家弟子,我是江湖中人,是否也应当报与其门派师尊处。”
姚鹏此时六神无主,自然是一一听从,派人去各处办理不表。
只是娄恩东之师真通,却并不住少林,而是在安微蛤蟆山当家。
柔铁知道,这真通乃一代狂僧,早年追随师利刚和尚。
这利刚和尚是少林一代奇僧,于武学上悟性极高,于佛学修为反而不太上心,好在少林以武立寺,他也成为当时少林数一数二的武学高僧,只是脾气暴燥,十分固执。后来利刚和尚不顾少林反对,私携少林至宝九环锡杖下山,在武当山解剑庵外,以少林达摩杖法与剑魔争锋,二人斗了三天三夜,终于剑魔技高一着,险胜一招,利刚折在他剑下。
其后利刚和尚自觉无颜再回少林,自此隐遁。
真通也失去支柱,本是大有可为。后来其师弟成为少林方丈,得传易筋经。
他也被远远打发到安徽蛤蟆山少林别院做了当家师,实则已被反摒弃于少林本院之外。
众人到得湖边,只见唯有一排排军兵,将湖围住,附近的游玩、做买卖生意的百姓听说出了人命,除有胆大的在远处窥望之外,早已跑得干干净净。
柔铁等到得画舫之上,进入室内,摒退外人,只留衙门里带来的二名仵作。
余下众人皆是武林中人,自是不是避嫌。这具尸体甚是奇怪,除了混身红紫,全身上下并无伤痕。仵作也不明就里,按说就是马上风,也不是如此症侯。倒似是中毒之状,可是细细察看又觉不象。
柔铁忽然想到一人,乃是当年救过自已的吴中名医,薛怜秋。此人精于医道,验伤治伤天下无双,听说现下正在渑县,离此不远,不如请他前来。当下一方面将二人尸身用冰镇住。另修书一封,交人快马送达,务请薛神医前来。
不一日,娄恩东的师父少林真通和尚和薛神医先后赶到。
苏聘出来,只见门外站了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其时天色方明,借着曙光,见他脸色青黄,花白胡须,头发足有一尺来长,身披宽大的灰布僧袍,体格甚是魁梧。
尸体在冰室之中,浑身呈青紫之色,似是中毒之状。娄全身无伤,毒从何入?
神医薛怜秋道:“我刚才查看尸体,此人是被人用针刺死的。”
姚鹏道:“薛神医,你说他死于针刺,可怎么没有针眼呢。”
那尸体本来平躺,真通拂开众人,大步上前,将尸体翻转。吸一口气,缓缓在其背上推揉,众人皆不明就里,这推宫过血之法本是有之,但皆用在活人身上,这真通虽说是少林高僧,但难道他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真通从脑后玉枕,沿脊椎缓缓撸至尾椎,又从尾椎推向背部,如此二三十下。
薛怜秋忽指着尸体屁股道,你们看这里。
众人细看时,终于从肛部尾椎处缓缓渗出一缕血丝,细看时,竟发现一小红针眼。此针刺入任督二脉阴交将会未会之处,若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俞海笑道:“我年近四十,还没听说过针可以刺死人的。”
薛怜秋沉思片刻,沉吟道:“这武林之中,以针杀人的,以我所知,只有当年我教中的神针仙子之魔仙金针!”
众人听他如此说,不由都吓了一跳,这魔仙金针是当年魔教神针仙子独门武学。
柔铁曾听人说过,神针仙子本是苏州的一名绣娘,苏州刺绣杭州织锦天下闻名,进贡朝廷。每年朝廷派员到苏征收。苏州城中遍布大小针坊,有官坊有民坊。官坊之绣女,当地又称绣娘。因遭遇剧变,性情大变而入魔教,后结识同样遭遇的石良,同病相怜,遂为情侣。
柔铁道:“难道是小怜,她以魔仙金针将娄大人刺死,然后逃走。这么说小怜就是神针仙子。她和娄恩东又有何仇何恨,至下杀手呢。”他想了一会,苦笑道摇了摇头,道:“这决不可能。”
日前已审问了妓院的老鸨花如雪,那小怜是从岭南一带从小买回来的,六七岁就进了阁子,现下已经养了十年,从未离开过阁子。小怜年纪尚轻,神针仙子成名多年,至少已是中年妇人,决不可能是同一人。
那仵作道:“薛神医,我倒要请教一下,你如何知道他是死于针刺。”
薛神医道:“我开始也以为是魔仙神针,但魔仙神针杀人,其实还是靠的是针上所用之剧毒。当年武林中人死于此针者不计其数。并非他们不知此针有毒,而是这神针仙子出手太快太准太狠,除了武功极高之人,令人防不胜防,无法闪避。”
又续道:“但我刚才已细细查验过了,天下各家各派毒素娄恩东身上一样皆无,所以说他并非中毒而亡,当然也不是什么马上风。宋慈《洗冤集录外篇》上说,自古以来顺死之人,死前血淀,全身距心远者先淀,近者后淀,故此身上有青黑色深㳀不一的尸班,但娄恩到全身青紫,颜色皆深,那是因为中了一股极强的内力,瞬间全身经脉暴烈,故有此状。但娄恩东身怀少林内功,且自不弱,有人用一根细针从其尾椎将内力刺入,暴其经脉,此人武功已到了费夷所思的地步,当今武林之中实在想不出有几人有此本事,估计也就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当然还有魔教教主辛五官,他的通玄秘典号称当世无敌,可能有此功力,但此人不闻于江湖久矣。”
众人皆不得头绪,当晚便散了。
当晚,柔铁反复无眠,月下行走,忽见屋顶一人窜高夜行疾奔,轻功十分了得,心下好奇,当即跟上。
却说柔铁跟随那人来到一处废园。
这园子荒废已久,高大的门楼早已破败不堪,进得里面,杂草丛生。连路也辩论不得。
那人进了大门,闪过坍塌的影壁,沿抄手游廊一直来到后院,沿一条河边走了约莫有半里,来到一坐假山之前,忽然消失不见。
柔铁和辛冰在后三五十尺,并不急于跟上,等了半响,假山那边并无声息。
辛冰朝柔铁使个眼色,二人趋假山之前,发现有一个狭窄的入口,早已被荒草复盖,如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柔铁听了听没有声音,轻轻拨草闪入,辛冰守在外面。
进入里面约莫行了十来丈,竟是一级级的石阶,觉得路径渐渐通向地下,前面依稀有个人影大晃动,当下屏息静气。
地道甚长,又走了半赞茶光景,光面豁然开朗,隐隐有微光透入,柔铁定睛看时,却见地下皆是骷髅,有些是复盖了衣衫尚在,有些是裸露白骨森森。
前面那人停住脚步,似是轻轻于了一声。
鸟鸟香烟数缕,飘散在地道之中。带着淡淡的香味。
前面地上竟然插了数支线香,还有未燃尽的焟烛,边上还摆放着数束花,不过花是野花,显然是就近采摘临时摆放的。花上深夜的露水未干。
看来是在此祭奠这地道中的亡魂枯骨。
这些人又是谁呢,为什么会死在这隐秘的地道之中?
前面忽然传来呼喝打逗之声。
两人借着微弱的光线,见到三个人影拳来脚去斗在一起。
柔铁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三人的武功皆是上乘好手。适才进去的身材高大之人拳路刚猛,使的是少林派武功,以他的修为不弱开少林四大堂首座和两罗汉。
而另外两人武功却看不出来路。与中原武学大不相同,只觉是西南一带的流派。
那少林高手忽地一声呼喝,身子掠起,向前急窜,二人随后追去。柔铁甚是奇怪,这人既然不敌,为何不退,反而向里走入地道深处,不是自投绝路么。
当下施开轻功,紧随三人。
没想到地道十分长远,走出半个多时辰还不到头。
真疑惑间,忽觉得这地道渐渐向上,地下也从黄土变成了紧硬的碎石。越来越徒,越走越窄。
前面豁然开朗,原来竟然是一个出口。
在地道口柔铁静听良久,确认无人,这才出了口子。
外面天光微明,看得清楚,竟然是海边的一坐高崖。崖下海浪拍岸,声若惊雷。前面3人影踪全无,不知去向。
柔铁原路返回,辛冰还在守着。见到他笑骂道:“为何去了如久不回?”
柔铁也笑道:“自然是这地底下遇到女妖精了。”
辛冰道:“不会是白毛金鼻老鼠精吧。”柔铁道:“这倒不是,但比老鼠精还可怕。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路上和你细说。”
两人出了废园,路上柔铁当下将适才之事略微描述一下。
回至洛阳府,见到姚鹏,也如此这般说了一边。
姚鹏道:“洛阳城是昔日东都,城中历代官绅代有兴晒,废园甚多,不知是何处废园。”
柔铁道:“城东上阳宫旧址向南数百步,有一条南北连接的通风巷之内。大门朝西,门楼已塌了半边,两边有两个真立的石狮。”
俞海接道:“哦我知道,这园子是当年洛阳大豪龙兴云旧宅。”
提到龙兴云,在坐无论官府中人,还是武林中人,无不耸然动容。
这人在二十年前,名头极大,可以说是威辰中州。后来因事获罪,其家遭查抄而没。
矍杰道:“当年查抄,只是没听说有地道啊。”
此时,真通也回到府中。
真通道:“前一日,关于小徒娄恩东所中所武功,薛神医所说,确实有些道理,当今之世,内力最强者,无非是少林易筋经、武当太极功,再有就是前几年轰动江湖的通玄秘典。这几日我细细参详,忽然想起一事,这世间还有一门功夫,与此不遑多让。”
柔铁奇道:“大师所说是何功夫,为何我却想不起来。”
真通笑道:“此门功夫叫自大一气。”
此言一出,堂中之人皆屏息静气,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