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大户、馆主们陆续从县衙散去。

　　大多数人低垂着头，避开旁人视线，不敢抬头看人，仿佛在公堂上做出的抉择让他们羞于面对他人。

　　唯独王知真与众人截然不同。

　　他如往常般昂首挺胸与馆主们道别后，转身走向正要上马的林玉彤。

　　林玉彤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廖义，目光落在神色自若的王知真脸上。

　　“我......”

　　“彤姐觉得什么是公道？”

　　王知真仿佛预知到对方要说什么，带着笑意截断话头。

　　“公道？”

　　林玉彤重复着这个词，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竟无从说起。

　　“其实多数人都没弄明白，公道和正义是两码事。”

　　王知真轻扯缰绳，策马向林府方向行去。

　　林玉彤驱马跟上，林府骑兵立刻组成防御阵型，簇拥着两人缓步前行。

　　“我认为，正义是多数人认同的道德标准，公道则是让双方都为之满意的道理。”

　　王知真直视前方道路，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林玉彤本能地想点头称是，但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最终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所谓正义，不过是己方势力认定的正确之事。”

　　“此次公堂对峙看似群情激愤，实则只有两方势力——玄山县衙与飞炎门。”

　　“我们同属大乾，说到底本在同一个阵营。”

　　“这种情势下，结果早该预料。”

　　“玄山县弱于飞炎门，纵使占着天大的理，大乾能为了那些死去的人剿灭飞炎门吗？”

　　林玉彤贝齿深陷朱唇，再度摇头。

　　“那大乾会为此处死廖义？”

　　林玉彤刚要叹气摇头，却见王知真转身望向后方。

　　“廖大人，其实是会的，对吗？”

　　王知真嘴角带笑，目光盯着不远处的廖义。

　　“正因如此，你才在公堂上许下重诺，甚至答应帮我们向郡城检举县令县丞。”

　　“你真正畏惧的并非我们，而是即将抵达的郡城援军。”

　　“你深知此事若闹大，非但自身难保，更会殃及飞炎门，以至于你才会想尽量弥补此事。”

　　七品武者的耳力足以听清二人对话。廖义迎着王知真的注视轻笑出声。

　　“王管家屈居林府实在可惜，可愿来我飞炎门执掌要职？”

　　王知真笑着婉拒后，将目光重新移到林玉彤身上。

　　“彤姐现在可明白了？”

　　“百姓们要的公道是取廖义性命，而廖义要的公道是弥补过错。”

　　“他开出那些价码，就是要让百姓改变对公道的定义。”

　　“如今两边各得所求，都得了自己认可的公道。”

　　“这结局称得上圆满，大伙不必觉得亏心，彤姐更无需为此羞于见人。”

　　“往后与飞炎门往该往来便往来，该结盟便结盟。”

　　“若实在觉得公道未至......”

　　王知真突然策马贴近半步，声音轻得像风。

　　“那就变强吧，强到能镇压诸方势力，强到令人闻风丧胆。”

　　“待到那时你说黑是白，天下人也会将其奉为正义。”

　　听完王知真的话，林玉彤闭目吸气，将纷乱心绪尽数压下。

　　再睁眼时，眸光已镇定自若，恢复往日飒爽英姿。

　　半个小时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返回林府。

　　林玉彤的贴身侍女于晴早已带着仆从在门前等候多时。

　　看到自家小姐的身影，她立刻提着裙摆快步迎上前。

　　“都结束了，没事了。”

　　林玉彤看于晴眼眶泛红，只当她是被诛妖之事吓着了，笑着轻拍她手背。

　　于晴垂首不语，勉强扯出笑容，指挥仆役们安置车马。

　　“林小姐，董池兄弟伤势未愈，在下先行探望。”

　　廖义抱拳告辞，跟着引路仆役匆匆离去。

　　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于晴急切抬头望向王知真。

　　未来得及开口，忽然看见一袭明黄劲装的罗叔自朱漆大门后转出。

　　“小姐可算回来了。”

　　罗叔笑吟吟踱步而来，目光掠过于晴时，惊得侍女猛打了个寒颤。

　　王知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感到蹊跷却未露声色。

　　他正要借故离去，却听罗叔开口。

　　“王管家，今日这场变故我尚不知原委。小姐瞧着疲乏，不如劳烦你移步书房，与我细说原委？”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语气也极温和，王知真不觉有不妥之处拱手应下。

　　“于晴，带小姐回房歇着”，罗叔吩咐道。

　　林玉彤刚要开口说自己不累，忽然发觉手腕一紧。

　　转头见于晴攥着自己衣袖，眸中尽是哀求之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任由于晴搀着自己走向内院。

　　随后，王知真和罗叔一同跨入书房。

　　侍女倒茶退下后，王知真开始为罗叔讲述此次诛魔行动的来龙去脉。

　　当然出于某些原因，有些事情他没有说出来，其中就包括自己斩杀妄魔一事。

　　了解完一切，罗叔神情复杂看向王知真。

　　“王管家，幸好你在小姐身旁，否则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解决。”

　　王知真摆摆手，笑着说道：“这是我身为林府管家应做的事情。”

　　罗叔重重点头，突然低头避开王知真的目光。

　　“既然事情已经结束，那是不是最好不要再起波澜？”

　　王知真以为罗叔担忧林玉彤不愿接受此事，温声宽慰。

　　“罗叔放心，彤姐已经想通了，她会好好和飞炎门相处。”

　　罗叔喉结滚动，没有说话，沉默下来。

　　片刻过去，王知真看着终于察觉异样。

　　“罗......”

　　“王管家你说过，正义是多数人认定的道理，公道是两边都满意的结果。”

　　“要是有谁想推翻这个结果，就是和所有人作对，那他是不是就站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王知真听到这话，脸上笑意渐渐褪去。

　　“罗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犹豫再三，罗叔道出了实情。

　　“阿贵伺候董池时怠慢了，断掉一臂。”

　　看到王知真凝固的面容，他急忙补充解释。

　　“性命无碍！只是那条胳膊实在接不回去了。”

　　““董池来赔过罪了，说重伤昏迷神志不清才犯糊涂。”

　　“他愿给八百两白银补偿，足够阿贵安度余生。”

　　“我同阿贵谈妥了，他愿意接受补偿不再追究。”

　　罗叔语速飞快、字句清晰地说明处理结果。

　　如今王知真在林府地位举足轻重，他既怕对方因此离心，更怕这少年因冲动触怒飞炎门。

　　王知真盯着罗叔那副“全为你着想”的神情，嘴角缓缓咧到耳根。

　　“罗叔，我干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