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旧,杀机暗藏。
江临沉声断喝之后,雪林之中,唯余风声呜咽,似有鬼魅低泣。
他手中的环首刀,刀尖兀自滴落着被劈开的箭杆上残留的些许蜡油与冰屑,周身气机提聚,新悟的云龙刀意如潜龙在渊,随时可以雷霆万钧之势暴起。
凝神戒备了数息,风雪呼啸依旧,那暗中窥伺之人,却似已销声匿迹。
山脊之外,大片奔涌的云海被北风撕成无数断焰。
江临正自狐疑,忽听得天上传来一声清越尖锐穿云裂石般的唳鸣。
那声音凄厉高亢,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性,竟将这漫天风雪的呼号都压下去了几分。
江临心中一凛,猛然抬头。
只见风雪迷蒙之中,一道矫健如电的黑影自高空疾扑而下。
其速之快,竟在视野中拉出了一道残影。
待得稍近,方才看清,那竟是一头神骏异常的猛禽。
其羽翼纯白如雪,唯有颈喉处一圈翎羽漆黑如墨,在风雪中翕张之间,寒光凛冽,正是那罕见的雪羽夜喉隼。
在这雪隼银画铁钩一般的利爪之下,赫然垂拉着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
那人甫一现身,一股森然酷烈的气势便如无形的冰涛雪浪般席卷开来。
他身着一袭紧束的黑羽皮甲,甲叶层叠,泛着幽沉的冷光,也不知是用何种猛禽的羽毛与皮革硝制而成。
手中持着一把造型古拙奇诡的长弓,弓身竟似是用某种巨兽的白骨雕琢而成,其上遍布着繁复玄奥的暗色纹路,隐隐有微光流转,透着一股蛮荒的气息。
此人约莫二十七八年纪,轮廓深邃,鼻若悬胆,双唇紧抿如刀刻。
在他左鬓嵌着一枚熠熠放光的银饰,那银饰打造成羽翼之形,其上镌刻着一种奇异的螺旋状纹路,似字非字,似图非图。
分明不是大胤中原子民的样貌!
他一双眼眸,凌厉如出鞘的雕锋,寒星般迫人,此刻正死死锁定在江临身上,眸光之中,杀意凛然,不加掩饰。
族仇历久弥新,彼此血债写在风里,他不需多言。
“胤狗,死!”
他唇角吐出低喝,左手于弓臂上一抹,竟不知从何处又拈起一枝与方才一般无二的乌黑羽箭,其上幽蓝之光更甚,显然淬有剧毒。
“咻!”
没有半分预兆,箭已离弦!
这一箭,比方才偷袭的那一箭更快、更狠、更毒!
箭矢破空,竟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尖啸,如毒蛇吐信,直取江临眉心祖窍。
与此同时,那盘旋于箭手头顶的雪羽夜喉隼亦发出一声尖唳,双翼一振,竟如一道白色闪电般俯冲而下,利爪如钩,抓向江临的天灵盖。
一人一隼,配合默契到了极点,攻势凌厉狠辣,分明是要一击毙命。
“来得好!”
江临新悟刀意,战意正盛。
他长啸一声。
刀光骤起,如一道自雪地之中冲天而起的银龙,夭矫灵动,其速无伦。
刀锋未至,一股螺旋上升的强悍刀气已然将那毒箭笼罩。
铿锵!
毒箭与刀锋相击,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箭身当空寸寸碎裂,化作无数乌黑的粉末,被刀气一卷,消散于风雪之中。
而那雪隼利爪已至头顶,腥风扑面!
江临一刀劈碎毒箭,刀势未绝,手腕顺势一抖一翻,劲自后足蹬地,经胯提至肩,最后一点弹指送到刀尖。
刀光如灵蛇般自下往上疾挑而出。
正是断雁十三刀中的穿云!
唳!
雪隼显然未料到江临变招如此之快,刀光又如此诡谲,仓促间只来得及偏转了一下身形,即便如此,它那如钢似铁的利爪依旧被刀锋掠过。
数根雪白的羽毛伴着几点血珠飘落,雪隼吃痛悲鸣,猛地拔高身形,在空中愤怒地盘旋着,一双凶睛死死盯住江临,喉中发出威胁的咕咕之声。
那骨雕弓手见一击未成,坐下雪隼反倒吃了小亏,眉宇间的煞气更重。
他猛地一拍隼爪,雪隼会意,双翼猛扇,卷起漫天风雪,遮蔽视野。
箭手本人则借着风雪掩护,身形如鬼魅般自隼背上飘落,足尖在虬结的雪枝上连点数下,快逾奔马般向江临欺近。
他竟是想近身搏杀。
“找死!”
江临一声冷喝,环首刀刀芒暴涨,刀光化作重重叠叠的龙影,护住周身,同时脚步错动,迎着那骨雕弓手便冲了过去。
一时间,雪林之中刀光箭影交错。
骨雕弓手腾身借雪隼之力,俯斩长弓似镰。
江临已然小成的断雁十三刀,加云龙刀刀意,刀法飘忽灵动,时而如云雾缭绕,守得滴水不漏,时而如云龙探爪,攻势凌厉无匹。
两人兔起鹘落,转瞬之间已交手数十回合。
积雪被劲气激荡得四下翻飞,粗壮的树干上被刀锋箭簇划出道道深痕。
这箭手武艺之精,远超江临预料,其招式大开大合,充满了北地蛮族的悍勇与野性,每一击都仿佛要与江临同归于尽。
长弓钩刀,木屑铁光横飞,雪尘炸成乳白潮浪。
二人应声跌落雪坂。
转瞬翻身,骨雕弓手手腕一翻,弓弦抽响,如鞭倒缠江临刀脊。
虎口崩裂的剧痛席卷江临的感官,他却强按逆卷刀身,刀锋如蛟尾断空,反撕那缠弦,弦声嘣裂。
两人同时掠退,雪岭沉寂一瞬,只余心跳与风声在耳膜轰鸣。
就在一记互杀蓄成之际,树影里忽扑出一道青裙人影。
少女的粗麻襟袖沾满药草灰,她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般,竟是悍然冲到了江临与那骨雕弓手之间。
恰恰挡在了那惨白弓影与璀璨刀芒的交汇之处。
此刻,她那双往日里平静无波的澄澈眼眸之中,写满了惊恐与哀求,死死地盯着那手持骨雕弓的箭手,小脸因恐惧与奔跑而涨得通红,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江临与那骨雕弓手皆是心神剧震,攻势不由自主地一滞。
因为两人都看出来了少女的来意。
莫要再打!
骨雕弓手浑身那股凛冽的杀气与惨白的光晕,如潮水般褪去。
那张冷硬如万年玄冰的面容上,露出了错愕、难以置信,以及疼惜交织的复杂神色。
忽然,他张口说了句什么。
少女乖巧地点点头,抬起被寒风割裂的手,一手指向江临崩裂殷染的左肩,一手比划保重之意,走到骨雕弓手身边。
江临此刻哪里还不明白,这二人,分明是认识的!
只是一人救了自己,一人想要杀自己。
骨雕弓手却没再看江临一眼,对天发出一声奇异的呼哨,挽住少女纤瘦的腰身,转身走到一块突岩,蓦地纵身一跃。
那盘旋在空中的雪羽夜喉隼发出一声应和的唳鸣,双翼一展,如一道白色的流光俯冲而下。
霎时间,两人与隼化为剪影,掠雪而去。
云层在高空翻卷,枝头积雪簌簌。
江临独立雪中,手按刀柄,望着那两人一隼消失的方向,只觉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死斗,以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恍如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