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陈南,你想当皇帝吗?
秋风萧瑟,卷着运河的潮气,将应天府吹得愈发寒冷。
自从陈南在朝堂之上舌战黄、汪,又得官家破格拔擢为枢密院承旨、特设“军情参议”之后,整个朝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曾经嚣张跋扈的黄、汪一党,像是被敲了闷棍的毒蛇,暂时缩回了阴暗的洞穴。
汪伯彦更是直接称病,一连数日都未曾上朝,其党羽也都噤若寒蝉。
黄潜善虽还挂着宰相的头衔,却也收敛了所有锋芒,每日垂头听政,一言不发,仿佛变了一个人。
表面上,风平浪静。但陈南却感受不到半分轻松,反而心头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
他太清楚了,这并非真正的平静,而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些蛰伏的毒蛇,只是在等待下一次致命的嘶咬。。
他这柄官家手中的“利剑”,虽然锋利,但根基未稳。
黄、汪二人盘根错节的势力网,依旧笼罩着朝廷的每一个角落,稍有不慎,便会反噬。
他必须趁着这股新贵的气势和官家难得的信任,快刀斩乱麻,为自己,也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大宋,撕开一条生路。
当务之急,有两件事如芒刺在背。
其一,是情报。
黄、汪二人之前伪造军报,险些动摇国本,让陈南深刻意识到,一个被蒙蔽的皇帝,比什么都可怕。
枢密院的文书传递系统,必须彻底清洗。其二,是人才。
他亲眼见识过杨沂中那样的将才,却被康履那样的阉竖当作仆役般呼来喝去,这不仅是明珠暗投,更是对大宋武备的巨大嘲讽。
禁军的指挥权,特别是宫城宿卫,绝不能再掌握在内侍手中!
打定主意,陈南没有片刻耽搁。
次日清晨,他便以“军情参议”的身份,求见官家赵构。
垂拱殿内,香炉里飘着淡淡的安神香,却驱不散赵构眉宇间的疲惫与忧虑。
他一夜未眠,脑中反复回响着陈南那句“壮烈天子,虽败犹荣”,心中既有被点燃的血勇,也有对未来的深深恐惧。见到陈南,他精神稍振。
“陈卿,你来了。”赵构示意他近前,“朕这几日,一直在想你的话。朕……不想做安乐公。”
“官家乃天命中兴之主,自非偏安之君可比。”陈南躬身行礼,语气沉稳,“但欲图中兴,必先固本。如今应天府内,尚有两大隐患,若不根除,则如蚁穴溃堤,后患无穷。”
赵构眉头一紧:“有何隐患?”
陈南抬起头,目光直视赵构:“其一,耳目不聪。枢密院主事李默,乃黄潜善心腹,前番扬州危急之军报,便是由他经手呈递,其中虚实,臣不敢妄言,但此人一日在位,官家所闻军情,便一日难辨真伪。”
赵构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想起了那份让他惊惧交加的军报,若非陈南,他恐怕已经踏上了南逃之路。
“李默……”他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已是杀机浮现。
“其二,手足不健。”陈南继续说道,“宫城宿卫,关乎官家安危,乃国之大事。然如今,行营禁卫所竟由内侍康履掌管。康履其人,或有忠心,却不识兵事,以奴役之法待国之锐士,折辱忠勇,莫此为甚。
臣日前在禁卫所,亲见一武官杨沂中,身手矫健,气度不凡,实乃良将之材,却因不肯曲意逢迎,险些被康履杖责。
官家,以阉宦领军,以家奴待将,此乃取乱之道啊!”
这番话,倒是说到了赵构的心坎上,他本就对自己的安全看得比天还重。
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不懂军事的太监手里,他如何能安心?
“那依卿之见,该当如何?”赵构追问道。
“我朝旧有皇城司,专司京城治安、侦缉刺探之事,其主官多由武功大夫一类的中层武臣担任,专业且忠诚。而宫城宿卫,则应归属御营使司这样的正规军管辖,以宿将代行其职。
如此,既能分权,免内侍干政之祸;又能让专业之人做专业之事,更能将杨沂中这样的人才,从康履之流手中解放出来,为国效力。官家之安危,方可高枕无忧!”
赵构听得连连点头。
陈南的提议,不是创新,而是“复古”,这让他感觉十分安全,也符合他重塑皇权正统的心理。
将禁卫军权从太监手里拿回来,交到自己更能掌控的武将手中,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听完陈南的话,赵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只是坐在那里,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
这声音不大,却如同敲在陈南的心上,一下一下,沉重而清晰。
垂拱殿内,淡淡的安神香似乎也压不住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最终,赵构抬起眼,眼底的疲惫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鹰隼般的审视。
他没有发怒,反而轻笑一声:“陈卿,你很好。”
赵构缓缓站起身,踱步到陈南面前,声音轻得仿佛耳语:“李默,是黄相的爪牙。康履,是朕的家奴。你一开口,就要斩宰执的膀臂,断朕的私臣。朕若准了你,朝堂上的人,岂不都以为你陈南才是真正的官家?这大宋的朝纲,究竟是谁在执掌?”
诛心之言,如毒蛇吐信,直刺心肺!
陈南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明白,此刻任何慷慨陈词都显得苍白,帝王要的不是道理,而是绝无旁骛的“掌控感”和“安全感”。
片刻的死寂,殿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实质。
陈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飞速权衡着每一个字眼,每一个措辞。
他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他没有抬头,而是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掷地有声。
“官家,臣不敢。康履之流,对官家或有犬马之忠,却无尺寸之功,反而折辱将才,此为‘庸忠’,是祸非福!李默之辈,身在枢密,心在黄府,此为‘伪忠’,是国之大盗!
臣只是官家的刀,刀的锋利,是为了斩断附在龙体上的疽疮,而不是为了让官家感到威胁。”
赵构盯着陈南,那双鹰隼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再次踱步回龙椅旁,缓缓坐下。
“庸忠……伪忠……”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仿佛在咀嚼,在品味。
半晌,他才抬眼,声音带着一丝考量,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你这张嘴,果然是朕最利的一把刀。但刀太利了,也会伤主。朕再问你,动了他们,黄汪一党若狗急跳墙,朝局动荡,谁来收拾?”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此时不动,等他们缓过神来,只会更加棘手!至于动荡……有官家这杆大旗在,有臣这把快刀在,谁敢动,谁就死!”陈南斩钉截铁道。
“哦?一把能伤人的刀,如何让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