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颉利可汗的牙帐内,狼头符被狠狠砸在羊皮地图上。
斥候带回的血书墨迹未干,薛延陀与回纥的结盟密信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夷男这个叛贼!”他一脚踹翻盛满马奶酒的铜壶,酒液在毡毯上洇出深色痕迹,宛如草原上正在蔓延的裂痕。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亲卫队长捧着半截断箭闯入:“可汗,回纥人在边界截杀了我们的牧群,还……还留下了这个。”
断箭上绑着一方绣着苜蓿纹的帕子,正是郭逸当年让王玄策带去的信物。
颉利捏碎帕子,指甲深陷掌心:“汉人用珍珠和丝绸买通了狼崽子们!传我命令,集结三万骑兵,踏平薛延陀的牙帐!”
与此同时,烽火台的守将收到郭逸密令:“每夜三炷香时,用硫磺混硝石点燃烽火,烟柱须直上三十丈。”
看似寻常的警报信号,实则是给漠北暗线的密码,烟柱代表颉利大军的动向,硫磺味则暗示唐军的伏击方位。
纷争都在域外,而远在千里外的长安,如今更显热闹。
武德九年七月廿五,长安朱雀大街的宫灯已挂至第八重,距李世民登基只剩半月。
鸿胪寺内却弥漫着比硝烟更紧绷的气息,突厥、吐蕃、高昌等十余国使者已陆续抵京,表面上是为新皇登基贺喜,暗中却各怀心思,试图探清玄武门之变后大唐的虚实。
焦热的阳光,晒在鸿胪寺的朱漆廊柱上,将檐角铜铃照出一片水波身孕的虚影。
郭逸正对着案头的《突厥风物志》批注,忽听得廊道传来急促脚步声,混着甲胄碰撞的轻响。
“郭大人!突厥使者要求入住含光殿!”寺丞李昭踉跄着撞开殿门,玄色官袍下摆沾着泥点,手中文书被汗水洇得发皱。
他胸膛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滚动:“那是接待可汗级别的宫殿,他们摆明了是想试探我朝底线!”
郭逸手中狼毫顿住,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朵乌云。
他抬眼望向窗外,远处太极殿正在修缮的飞檐刺破天际,突然想起三日前王玄策密信里的警示,颉利可汗派来的使团,随行竟藏着三百名精锐骑兵。
指尖划过舆图上含光殿的朱砂标记,他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刀锋般的冷意。“告诉他们,含光殿正在修缮。”
郭逸将狼毫重重拍进笔洗,溅起的墨点落在舆图边缘,“若执意入住,便将灵州之战缴获的突厥军旗陈列在殿中当装饰,记得把‘颉利’二字朝向大门。”
他袖口滑落的狼头符拓片“啪嗒”坠在案上,边缘朱砂印记在阳光下泛着血光,正是半月前分化突厥的关键信物。
李昭瞪大了眼睛,喉间发出难以置信的抽气声:“这……这不是公然挑衅?”
“挑衅?”郭逸起身时带翻了砚台,墨汁蜿蜒如蛇,在羊皮地图上的突厥疆域处肆意蔓延,“颉利的狼崽子们在灵州烧杀时,可没想过什么叫礼数。去传话吧,就说大唐的待客之道,向来恩怨分明。”
次日卯时三刻,朱雀大街的晨雾还未散尽。
突厥使团的雕花马车碾过青石板,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
为首的俟斤阿史那骨咄禄掀开鎏金绣帘,貂皮大氅扫过车门时带起一股腥膻气。
他眯起狼眼望向含光殿,腰间镶宝石的弯刀突然发出嗡鸣,本该空荡的屋檐下,三面残破的狼头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血渍虽已干涸,“颉利”二字却红得刺目,像极了三个月前死在唐军箭下的亲卫鲜血。
“停!”阿史那骨咄禄的马鞭狠狠砸在车辕上,惊得辕马人立而起。
他探身时腰间金铃乱响,望着军旗上斑驳的箭孔,耳畔仿佛响起灵州战场上唐军战鼓的轰鸣。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刀柄,想起临行前颉利可汗的狞笑:“若李世民敢轻慢,便踏平长安西市。”
此刻却只觉后颈发凉,那些本该藏在马车夹层的弯刀,此刻是否也像这军旗般,早已暴露在大唐的算计之中?
暗处,郭逸倚着鸿胪寺朱漆廊柱,手中苜蓿纹帕子被搓得发皱。
他望着突厥使团马匹不安的刨地动作,注意到几匹马的蹄铁边缘泛着异样的青光,是颉利新铸的三棱钉蹄铁,专门用于雪地作战。
嘴角笑意更浓,压低声音吩咐身边亲卫:“去通知金吾卫,申时三刻在西市布防,重点盯防运粮车队。”
转身时,怀中改良马蹄铁的锯齿硌着肋骨,提醒着他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接待宴会上,暗潮汹涌。
吐蕃使者绛紫色氆氇袍上的珊瑚珠随动作轻响,他双手高举镶满绿松石的“降魔杵”,藏靴踏过波斯进贡的地毯:“此杵曾降伏雪域妖邪,愿借大唐神威,永镇边荒。”
话音未落,高昌使臣已捧起缠枝纹银壶,壶底若隐若现的狼头徽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壶美酒,特为庆贺新皇,亦敬远方的盟友。”
郭逸垂眸搅动酒盏,琥珀色酒液泛起涟漪,倒映着殿中吐蕃使者上扬的嘴角、高昌使臣闪烁的眼神,以及突厥俟斤抱臂冷笑的姿态。
他忽然轻笑出声,声音不大却穿透嘈杂的乐声:“诸位可知此杯何名?”
指尖叩击夜光杯壁,清脆声响惊得舞姬的银铃脚链骤然停摆,“武德三年冬,突厥铁骑犯马邑,我军破阵时,从颉利亲卫手中夺下这批酒杯。”
他翻转杯底,原本狰狞的狼头纹已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流云纹在烛火下流转,“如今狼威不再,祥云自生。”
突厥俟斤的指节捏得发白,腰间弯刀发出不安的嗡鸣。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越马嘶,“追风”马踏着改良后的马蹄铁疾驰而过,铁蹄与青石相撞的声响如战鼓轰鸣,惊得檐下铜铃乱颤。
郭逸望着突厥使者骤然凝固的表情,想起前日在马厩亲自为“追风”调试马蹄铁的情景,特意加重的铁掌边缘,此刻正像锋利的宣言,回荡在太极殿上空。
当宴会正醋时,裹挟着草原气息的风扑面而来。
薛延陀使者的皮靴碾碎门槛处的檀香灰,腰间悬挂的狼头符与郭逸袖中拓片遥相呼应;回纥药罗葛・菩萨扯开貂皮大氅,内里绣着的暗纹锦缎在火光中格外醒目。
“大唐赠我三千战马,”薛延陀特使将染血的税单掷在玉案上,纸张边缘还沾着颉利的印泥,“而颉利夺走我们的牛羊妻女!”
药罗葛・菩萨拔出弯刀,刀刃挑起高昌使臣的酒壶,“这壶上的狼头,今日该饮血了!”
突厥俟斤踉跄后退,撞翻身后的青铜灯台。
在火焰窜起的噼啪声中,郭逸凝视着薛延陀使者腰间晃动的苜蓿纹皮囊,那是他亲手设计的信物。
此刻,这些曾散落在草原的“种子”,终于在殿中的烛火下,绽放成瓦解阴谋的利刃。
夷男可汗的特使解下腰间皮囊,倒出的不是贡品,而是颉利可汗强征各部的税单残片;药罗葛・菩萨的随从展开织锦,赫然是郭逸绘制的《突厥牧场分布图》,边角苜蓿纹与郭逸手中帕子如出一辙。
“大唐皇帝赠我等草场与战马,”特使拔出弯刀插在殿中,刀刃映出突厥使者骤变的脸色,“薛延陀的弯刀,只斩背信弃义之徒!”
夜色渐深,郭逸站在鸿胪寺塔顶,望着长安璀璨灯火。
手中密报显示,颉利可汗因部落反叛,已暂缓南下计划。
他摸出怀中改良的马蹄铁,边缘锯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些曾用于战场的设计,如今成了外交博弈的筹码。
远处,太极殿的飞檐上,新制的匾额已初具雏形。
马匹是这个时代的重要战争杀器,马场更是兵家必争之地。
然而所有的暗流都被当下的热闹掩去了一二,邦交很多时候就是阳谋,谁算在先,谁掌握主动权。
而养马的技术与当下来讲,则是郭逸最大的依仗。
你有的,大家喜欢用,关键别人还没有,而只有你会生产出来,这就是核心技术,也是核心竞争力。
不管哪里的马匹好,只要咱自己手里有可以匹敌对方的实力,那就可以不落于被动之地。
鸿胪寺也因着郭逸的加入,大家接待起外邦使者自然是得心应手,一切都十分顺利。
眼看着距李世民登基大典仅剩十日,蝉鸣嘶哑地撕扯着长安的。
兵部武库署内,青铜烛台上的火苗突然剧烈晃动,映得墙上悬挂的历代虎符投下扭曲的黑影。
陆渊的官靴碾碎地上的铜锁残片,发出细碎的脆响,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乱飞。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颤抖着从暗格里抽出半截虎符,本该与之严丝合缝的右半块,此刻竟不翼而飞,只余一张边缘蜷曲的烧焦羊皮残片,上面“乌兰海子”四个字在焦痕间若隐若现,像极了突厥人弯刀划出的伤口。
“大人!大事不好!”属官踹开殿门的力道过猛,腰间的鱼符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
他满脸通红,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手中竹简被攥得发皱:“前日进出武库的突厥工匠名册找到了!”
陆渊一把夺过竹简,目光如炬地扫过密密麻麻的名字,当“阿史那铁勒”几个字映入眼帘时,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名字旁,郭逸用朱砂标注的符号狰狞地盯着他,仿佛在嘲笑他的疏忽。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日前在含光殿,郭逸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陆大人,突厥细作擅长模仿凿刻纹路,武库锁具需格外留意。”
那时他望着郭逸只当是边境官员的谨慎,此刻蹲下身查看锁孔,才发现齿痕间竟嵌着半片青铜片,边缘还残留着突厥马具特有的藤蔓纹饰。
他狠狠捶了下地面,指节擦过青砖渗出鲜血:“我竟把郭使君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夜幕笼罩长安,陆渊裹紧披风,怀里的虎符残片硌得他胸口生疼。
他在街巷间疾行,避开巡逻的金吾卫,靴底踏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转过最后一个巷口,郭逸小院的灯火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宛如救命稻草。
他猛地叩门,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郭使君!是我,陆渊!”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郭逸举着油灯出现在门口,暖黄的光晕照亮他警惕的眼神。
当看到陆渊手中的虎符残片时,郭逸的瞳孔骤然收缩,旋即引着他快步走进堂屋。
烛火在防风灯罩里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忽长忽短。
郭逸转动手中的拓片,金属碰撞声清脆而冰冷:“乌兰海子...那是颉利的秘密牧场,寻常人绝不会知道这个地名。虎符被盗,绝非寻常盗窃。”
他突然抓起案头灵州缴获的马粪样本,与武库暗格残留的碎屑混在一起,紫色烟雾瞬间升腾而起,刺鼻的气味弥漫整个房间,“这是突厥特制的掩味药剂,他们早有预谋!”
陆渊盯着烟雾,后背渗出冷汗。
他想起白天武库里那半截断裂的铜锁,意识到这场失窃正是颉利可汗在登基大典前,对大唐的阴谋。
忽闻墙外金吾卫呼喝,三支淬毒箭矢破窗而入。
郭逸拽着陆渊滚向桌底,袖中改良的马蹄铁暗器划破夜空。
“明日辰时,带残片去西市醉仙楼。”郭逸在黑暗中低语,“虎符事关军权,他们定会用假符调兵。”
次日,醉仙楼雅间内,郭逸身旁坐着蒙黑纱的裴娘子。
“刑部缉盗司最擅破解机关。”郭逸示意陆渊摊开残片,裴娘子银针探入虎符断口,针尖瞬间发黑:“西域‘见血封喉’毒,足以麻痹值守将士。”
楼下突然传来喧闹,几个突厥商人正往粮袋填充乌兰海子的白砂。
“声东击西!”郭逸将掺硫磺的马蹄铁熔液注入虎符残片,“裴娘子引开金吾卫,陆大人随我回武库!”
二人乔装潜入,正撞见阿史那铁勒用匕首刮取残片上的药剂痕迹。
郭逸甩出狼头绳套,裴娘子长剑抵住刺客咽喉,从其靴底夹层搜出半块刻有“子时,玄武门”的假虎符。子时,玄武门火光冲天。
假虎符持有者妄图调走禁军,郭逸高举重新熔铸的虎符,命人点燃火把。
金吾卫如潮水般涌出,叛贼在虎符真伪的铁证下束手就擒。
晨光刺破长安薄雾,陆渊捧着复原的虎符立于太极殿。
大典的日子更近了,可陆渊也不得不在心底叹一句:果然也就这位能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