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官儿终究凡胎肉体,受不得这样折腾,整个人昏厥过去。
“小官儿怎么了?”
林柏溪将张官儿交给千多多,道。
“好好照顾他,剩下的,交给我。”
林柏溪立于风中,衣玦飘扬,随着一缕发丝渐白,左手凝出一柄长剑,刻名不归。通体雪白,剑气凌人。
骑沿已无再战之力,善庆自知躲不过,思虑后,右手也凝出一把紫色长剑。
剑气相向,纵使善庆招式滑腻,仍抵不过不归凌厉。
二人都无意取对方性命,旨在压制,林柏溪错开紫剑转身至善庆身后,左手挽出剑花,不归停在了善庆的脖颈。
千多多看得激动,大喝。
“小诗仙干得漂亮!”
林柏溪收回不归,发间那缕白发重新转为青丝。
她结出禁制捆绑善庆,对她道。
“若你一开始祭出紫香,便不会如此狼狈。”
紫香是一把竖琴,为幻神法宝,可乱人心智,幻物为真,移山倒海。
善庆愕然抬眼,林柏溪继续道。
“幻神梦萦,偷下人界,你可知罪。”
“你是如何发现的。”
“天书上并没有善庆公主的名字,这说明,真正的她已经死了。柴青的姻缘册上未有异动,便定是有东西占了她的凡躯。”
梦萦无奈冷笑,她的算计终还是落了空。
“看来你已经找过柴青了。”
“是,燕疆根本未与黎兰开战,你以幻术修改姻缘册,到底所为何。”
梦萦微叹,她变幻成福缘的模样,给林柏溪讲述黎兰传说,就是为了引她离开。
不想,还是棋差一招。林柏溪早已察出异样,假意答应离开,却是去找柴青求证,查明缘由。
“我自问未曾露出破绽,小诗仙当真见微知著。”
“你何时对凡尘结下桎梏。”
“一百年前吧,那时还只是下放幻影,如今却……”
梦萦没有说下去,林柏溪察出不对,快步上前,将手指放在她的眉心,探寻片刻,愕然松开。
“你竟然,割裂了自己的神骨!”
“若非如此,我如何逃过浮生海的试炼。”
割裂神骨,便是生生剥离神体,需要承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为了不在渡浮生海时露出破绽,梦萦只留下极少数灵识存于肉身,如今在上天庭的幻神,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为一个凡人,你何至于此?”
林柏溪不明白,梦萦生性洒脱,绝非刻板之人,她爱上凡人,大可以落为散仙与相爱之人相守,何须如此自伤。
“因为你,我不得不赶在你之前救下他。”
“你在胡说什么,这关小诗仙什么事。”
千多多照顾着昏迷的张官儿,耳朵也不闲着,聚精会神听着这边的动静,听见梦萦这般说,忍不住开口回怼。
梦萦眼神冷漠,嘴角上扬,悠悠解释道。
“小财爷难道不知,小诗仙下凡所为何?她是为了三百年前在浮生海神魂尽散的不归人——她的哥哥。”
梦萦方才说完,额间便凝出一道紫光,直直打入林柏溪的眉心。
林柏溪抱头痛苦下蹲,这光就像一把钥匙,搅得林柏溪记忆翻涌;少年、白衣、玉笛……
“小诗仙,你怎么了!”
千多多不知往事,只能看着林柏溪的样子干着急,而一旁,梦萦仍在自顾自的说着。
“浮生海,不归人。一曲离歌散,纵得生生世,难得潇洒情。
神皇封禁了众仙记忆,你凭着执念,终究不能完全记起。”
眼看林柏溪越来越痛苦,千多多不禁朝梦萦大喊道。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梦萦终究还是不忍心,收回紫光,不再开口,千多多给林柏溪喂下一枚定绪丹,她的神息才渐渐稳定下来。
“小诗仙你怎么样,还好吗?”
“我没事了。”
林柏溪在千多多的搀扶下起身,她看向梦萦。
“当年之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梦萦看向张官儿的方向:“只要你肯交出翠灵玉,我便将所知一切尽数相告。”
“小诗仙你同她废什么话,直接禀告神皇,关入凌迟殿就是。”
千多多看着昏迷不醒的张官儿,气愤不已。
“好。”
“小诗仙!”
千多多无法改变林柏溪的决定。她取下张官儿手中的翠灵玉,解开梦萦的禁制,将翠灵玉交到她的手中。
“多谢。”
梦萦眼中满是感激,她用自己的心力,凝出一道光门,随着光芒减弱,福缘出现在祭台上,他正毫无生气的躺在一块玄冰上。
梦萦艰难起身,小心翼翼将翠灵玉挂在了福缘的脖颈上,期待着他能再次重生。
“我同他因乐而识,他的笛声至真至善,就如同他的人一般,谁不爱美好的事物。原本,我想渡他成仙,将他长久留在身边。数次渡劫,却无一次成功,甚至为他带来了杀身之祸。那夜,若非我及时下放幻影,他怕是要死在天雷下了。那道天雷上有神皇的印记,他区区一个凡人,如何就得罪了天地共主。那道天雷,我替他受了一半,他虽未死,却再也无法苏醒。我带着他去黄泉,妄图寻回他的魂魄,却在真言树下看见了他的真身。就是不归剑原来的主人,从前的神皇继承人——林白。”
话至此,梦萦已是泪眼婆娑,她似是无奈叹息般摇头,双手如花瓣包裹少年双手。
“林白神骨尽裂,魂散浮生海,三魂七魄被神皇降下诅咒,流入黄泉,永生不可结合,投身为人,不可成仙,无亲人相伴,无健康长寿,生生世世死于天雷之下。”
林柏溪不禁动容,她行至福缘身边。少年的面容是那样熟悉,叫她初次见面,便将他认做自己的哥哥。
“你为何,不告诉我。”
“起死回生、塑经造骨重聚魂魄。由上千纯善性命凝成的翠灵玉,于你我而言只能救一人。”
林柏溪瞳孔一震,声音很低。
“何意?”
“三百年前,是你亲眼看着你的哥哥身受神咒,魂散浮生海。这么多年,你一直饱受丧失记忆的折磨,你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信他投身凡尘,来这烟火世,不就是为寻他么。只要找到他一缕魂丝,翠灵玉便可还你一个哥哥。从你见到福缘的时候,就该知道,他身上,有你哥哥的一缕魂丝。
世人皆知来世,他们傻傻的以为,下一世的自己可以重活一世。殊不知,这只是神的谎言。人一旦死去,魂魄便会碎裂,流入亡川,与里面无数碎裂的魂魄重新融合。所谓来世,不过一场痴梦。
我若留住了福缘,你的哥哥便永远回不来了。”
“梦萦。”
“是人便有私心,阿溪,我们本是人啊。我不会怪你,就当是我痴心一场终成空。至少,我已尽力,败了而已。”
“福缘哥哥,若有幸,我们在忘川相聚,来世为一人,也算全了这生生世世相守的诺言。”
“梦萦!”
“阿溪,愿你终有一日,能够见到那位不归人……”
“你……何至于此。”
张官儿睁开眼,湖面映着斜阳波光粼粼,晃的他颤了颤睫毛。
移目,金衣少年手撑着下巴,额前刘海蓬松散乱着,他随意将发丝甩至身后,扬起发带飘飘。
少年长卷的睫毛一眨一眨,好像扇开了一湖涟漪。
他的对面,青衫少女背靠树身,侧颜柔和,几缕碎发划过面颊,慵懒祥和。
少年忍不住伸手拨弄少女衣袖,林柏溪不悦的睁眼,似乎在怪他扰了好梦一场。
见她理会自己,千多多不好意思得咧嘴一笑。
“小诗仙,夜月既未升,睡觉可先放一放。你还未告诉我,那幻神寂灭前都同你说了什么啊?”
“不想说。”
“哎呀好诗仙,你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我最是好奇的,这事既叫我碰上,怎么也告诉我嘛。”
千多多撒起娇来委实叫人招架不住,林柏溪无奈妥协,询问他。
“可会共忆。”
共忆是一种咒术,人神魔皆可用,在对方同意的前提下,施咒者将手掌放于她发顶,便可以看到对方想让他看到的记忆。
之前林柏溪在央徒国对轻舟使用的便是共忆,这种咒术不会伤人神魂但要注意中途不能出现任何干扰,一定要双方心甘情愿,否则便会共忆失败。
而梦萦是直接将自己的记忆打入林柏溪神识,虽然更快更直接,却会对梦萦自身记忆产生影响,还可能会丧失施咒者本身的记忆。
得到许可,千多多兴奋的点点头,心中默念咒术,小心翼翼的将手掌放在了林柏溪发顶。
待他醒来,张官儿开口道。
“小财神,你方才看见了什么,也让我看看呗。”
千多多被这突如其然一句话吓得怔愣,转脸就看见张官儿撑着下巴,看样子醒来有一会儿了。
张官儿说着便起身去摸千多多发顶,好好占了个便宜。
千多多原想向后躲,手没撑稳石头,直打了个大大的踉跄。
“神仙的事,小孩子插什么嘴,你若是肯叫我声哥哥,我便告诉你。”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此便有所不为。”
“真是没意思。”
“你倒是有意思,不如叫我声哥哥。”
“小诗仙,咱们明日去找你哥哥吗”
“你今日是同哥哥过不去吗。”
“昨夜有魔灵闯阵?”
“它们灵力低微,只敢远远跟着,待进了黄泉地界,便安生了。”
“黄泉?”
“走吧。”